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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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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死別

謝宥被擒引起一陣歡呼。

“殺了他!”

那些鹽官早對他忌憚萬分。

便是無冤無仇的, 也在害怕他會壞了他們的大事。

“寨主,萬不可留後患啊!”

方鎮山一直在盯著女兒的反應,所有人都在等一個命令, 好一擁而上將謝宥撕碎。

他走向高臺上的人。

“我推你上皇位,並不足以服眾,眼下要是為謝宥開脫,你的難立,方定嫵, 這是你以領頭人的身份,下的第一道命令, 別露怯了。”方鎮山

她下的第一道命令, 就是殺了阿宥?

高臺下,把人殺掉的叫囂仍在繼續,

“那就讓我來吧,”崔嫵終於開口。

時機稍縱即逝,容不得她猶豫。

將所有的情緒壓下,崔嫵努力讓自己冷靜, 平穩地經過所有人的註視,走到謝宥面前去。

謝宥看著她走過來,蹲下與他視線平齊。

隔著面紗,他看不清她的臉, 是高興還是冷漠, 對於自己將死的結局,他不害怕, 只是沒想到

“這就是你要的?”他問。

崔嫵並未說話。

能答什麽呢, 他們是明明白白的敵人,一個殺人立威, 一個束手待死。

匕首抽出,寒光晃過他的臉。

崔嫵記得自己親手殺的第一個人是丁婆子,那種利刃割破血肉伴隨尖叫的感覺,後來她就習慣了,面對一群殺手也能利落抹了他們的脖子,可她從未想過,這一次要殺的人會是她。

握緊匕首的虎口用力到泛白,連猶豫都是奢侈,醒神之時,刀刃已經徹底沒進他的身軀之中。

刺破衣料,要掐斷他的呼吸和心跳,要從這個世上抹去這個叫“謝宥”的人。

匕首捅入謝宥身體裏時,也是插在了她的心上,崔嫵睜大了眼睛,也抵擋不住利刃刺破血肉時,淚滑落下來。

早已傷痕累累的謝宥,承受著這最錐心的一刀,緊握水心劍的手無力地垂下,倒下時靠在她的肩上。

聽得到她過重的呼吸聲,謝宥笑了一下。

他們只是在乎過彼此罷了,可說到底,誰也沒把誰放在第一位。

謝宥此刻是恨她的。

謝家做了為臣者應做之事,卻也成了推動靖國覆亡的一步。

沒有登州的三千萬兩,漆雲寨就沒有機會讓四軍待罪,沒有謝溥的檢舉,王靖北不會聯手廢太子造反,北疆兵馬也不會得到消息,在大雪之時叩關。

謝家是忠臣,現在卻被人利用,引起戰火,成了覆國的一環,這是萬死難贖的罪名。

謝宥終於知道自己錯了,錯得厲害。

他既為官,肩負為生民請命的職責,就不該與狼子野心之輩糾纏,不該為了愛一個人盲目踏險,連累萬萬生民陷於戰火之中。

愛她,是一件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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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值得。

好多話都不能再說,謝宥只剩了一句:“別、別……起戰火……危害百姓……”

說完這一句,江南的寒冬終於以腹中寒刃為起點,蔓延四肢,將他凍斃於風雪之中。

到了這一步,他心中惦念的始終是這國朝的子民。

崔嫵卻不能給他這個承諾,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我餘生都不會忘了你。”

所以,阿宥,睡吧。

謝宥笑得慘淡,果然還是這樣……

若早點看清,不墮此苦該多好。

神殿門口,北風嗚咽如鬼哭,雪花被風裹挾刮入殿中,如同千萬把細小的刀刃,瘋狂地鉆進崔嫵的衣裳裏,切割肌膚,凍僵關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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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握刀的手上是暖的,是阿宥的血在洶湧。

崔嫵已瀕臨崩潰,拼命咬緊了舌尖才沒有哭出聲音。

這是必行之路,她不能心軟半分!

匕首抽了出來,崔嫵抖著手,照晉醜說的,在腧穴上重重點了一下,手背挨過他的鼻子,已探察不到氣息。

崔嫵慢慢站起了身。

帷幔下,她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血口擴大,仰面倒在地上,嘴唇顫抖得說不出一個字,心臟如被淩遲,千刀萬剮。

雪花吹落在他如玉的面龐上,慢慢帶走了生的氣息,那雙眼睛一直靜靜落在她身上。

沒有震驚,沒有失望,是死水一樣的目光,而後慢慢渙散。

崔嫵顫顫閉上眼睛,止不住眼淚洶湧。

謝宥的死,讓神殿短暫地安靜了下來。

崔嫵抹去匕首的血跡,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活人氣:“這位季梁司使的命,就算是我們向靖朝揚威的第一聲號角。”

“漆雲寨!”

“漆雲寨!”

“漆雲寨!”

足以掀落殿頂的歡呼,也是百官心中巨石卸下。

此刻崔嫵慶幸自己戴著帷帽,一聲聲歡呼中,無人看得到她的眼淚。

可那些官吏仍有擔憂,崔嫵只是捅了的一刀,雖然看著謝宥倒下,沒了氣息,他們仍覺不足,只崔嫵走後,再將他千刀萬剮。

晉醜卻搶先開了口:“擡出去,別讓他的血汙染了神殿!”

素玄兵也道:“今日祭典,出了這樣的事彌天大神要怪罪,趕緊收拾幹凈!”

“是!”兩旁寨兵上前將屍首擡了出去。

崔嫵目光追隨著,卻連去抱一下他都不能,眼睜睜看著謝宥被擡了出去。

小小的一方帷幔仿若困死了她,隔絕了所有空氣,即使張著嘴呼吸也不上來,讓崔嫵的頭一陣陣發暈。

方鎮山出現在身邊,握住她一邊的手臂,將她撐住,“站好了,不準倒下去,你是將來的皇帝,別能讓看到軟弱無能的樣子!”

崔嫵將他的手甩掉,死死咬著後槽牙:“今日他無論如何都走不出這裏,若他的死根本於大局無益,只是枉死,我就送你下去見他。”

“你不想當皇帝了?”

她並未說話,就是整個漆雲寨死絕了,她回季梁當個衛陽公主,將來依舊是皇帝。

方鎮山對女兒的態度並未介懷,反而高聲對那些官吏道:“既然奸細已除,各位不用擔心,靖朝已亂,幼帝不穩,很快我們就要締造一個新的朝代,在座都是新朝元老……”

方鎮山的聲音就在旁邊,又似乎很遠,崔嫵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走吧。”

她只聽見了這句,轉身直直走出了神殿。

離開的方向也是謝宥屍首擡下去的方向。

“謝宥呢?”

崔嫵四下張望著,他被擡到哪去了,他還好嗎?

晉醜看到她來,並不言語,這雙眼睛,好像輕輕一眨就能落下淚來。

“我在問你話!”她喊道。

“我讓人把他擡到亂葬崗去,想再悄悄把人帶走救治,”晉醜慢慢說著,“可半道上出現一個人,謝宥被他搶走了,我們的人攔不住那個人。”

阿宥被人劫走了!

崔嫵死死攥住她的袖子,眼睛也緊緊盯著他:“能帶走他的人會是誰?”

“不知道,他武功很高,絕不在謝宥之下,又穿著一襲道袍,我想應該是上清宮掌教,也就是謝宥的師父。”

上清宮掌教,她心念一動,“你說,他還活著對不對?”

迎著她乞求的眼神,晉醜幾乎就要說出她想聽的話了。

但事實就是,謝宥沒有活著的機會。

晉醜的語調輕而殘酷:“很難,幾乎不可能,為了留人,我們還放了箭雨,謝宥本就垂死,來不及捶打他的胸口順氣,又挨了這一箭,神仙難救。”

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

崔嫵的瞳孔在他的話中破碎,手滑落下去,呆站在那裏,說不出話。

“不過,與其讓他逃出去,死了更好,不是嗎?”

死了更好?

或許真是這樣。

崔嫵轉身往回走,去哪裏她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往前走,走到沒有人的地方,一片沾了雪的枯葉落在她肩上。

她終於慢慢扶墻蹲了下來,死死按住心口那一塊。



西北,邊軍營地。

葉景虞正與麾下排兵布陣,已抵擋頻頻犯邊的北疆兵馬。

王靖北謀反帶的都是親信,此刻軍中已無善戰的將領,葉景虞留下,是王靖北根本沒有知會他,葉家本就是被冤謀反獲罪,葉景虞不可能親自將罪名坐實。

此刻環繞在葉景虞身邊的多是葉家舊部,正是謝溥暗中為他聯絡上的,今日重聚,可謂激動踴躍,還有些是軍中原有的部將,並非王靖北親信,反而可以說是被連累。

為了與王靖北割席,這些部將更是急於在這場戰役之中取勝,急於證明自己效忠靖朝,並無反心,因而王靖北雖死,軍中士氣倒是不低。

“據斥候線報,北疆已在玉潼關外不足三十裏,明日一早怕是就要出現規模最大的入侵,這是一場硬仗,打贏了,西北的局勢就能穩住,這是給新帝登基的最好賀禮……”

葉景虞環顧著所有部將,沈聲道:“諸位,明日請莫再惜力,為了身後的百姓,我們誓與玉潼關共存亡!”

為兵者早有這樣的覺悟,帳中留守的部將皆是血性男兒,他們齊聲道:“吾等誓與玉潼關共存亡!”

沖天的氣勢如拔地的狂風,要將漫天鵝毛大雪都卷回天邊去。

待說定了部署,所有人都退出帳外。

葉景虞又在腦中推演一遍,確保戰術穩妥,便打算休息一會兒,再去探望安置在另一個營帳的王嫻清。

王靖北死了,王家所有人都下了大牢,若無意外就是男丁斬首女眷流放的結局,彼時王嫻清在西北,立刻就被葉景虞藏起來了,報了自戕,才免被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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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等他過去,披著鬥篷的人就出現在了主帳中。

“嫻清,你怎麽來了?”

葉景虞有一瞬間的慌張,他分明吩咐過看守的人,不準讓她到處亂跑。

“你讓人盯著我,不準我亂跑,不準我見任何人,就是想瞞住我阿兄謀反被誅之事?”

王嫻清披風之下,是一柄長劍,看向他的眼神只剩刻骨的恨意。的

知道真相那一刻,她幾乎要被悔恨和痛苦吞沒。

若不是她,阿兄怎麽會引狼入室,如今王家怎會走到造反這一步!

自己和葉景虞都王家的罪人。

看到王嫻清帶著劍,葉景虞更加心急,“造反本就是抄家滅族的罪過,並非我慫恿他去搶朝廷的銀兩,又與前太子謀反,嫻清,我不讓你知道,只是想保住你!”

“若不是你和謝家暗中勾結,謝溥助你鳩占鵲巢,成了這西北的大將軍,我阿兄怎麽會死!

我不需要你保,我現在只要殺了你。”

她決絕地將劍鋒對準了葉景虞。

葉景虞苦苦勸道:“就算你要我死,能不能再等一等,明日就是北疆大軍壓境,我守住邊境,屆時你要殺要剮,我絕無二話!”

王嫻清根本不聽,若男人的承諾作數,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摸了摸肚子,她含著眼淚說道:“我已有身孕,你們葉家後繼有人了,你為什麽不肯安心去死呢?”

身孕……

“你說什麽,你不是哄我?”葉景虞想走上前去,跟她再三確定這個消息。

“你可以去問石郎中,”見男子面露激動,王嫻清循循善誘,“他說已有兩個月了,你想不想摸一摸祂?”

“嫻清,你先把劍放下。”

葉景虞仍擔憂她手中的長劍。

她變了臉,反手把劍抵在自己脖頸上:“要麽你死,我養大你的孩子,要麽你活著做你的大將軍,我和肚子裏這個去死,你只要告訴我一個答案!”

此話一出,葉景虞心中天人交戰。

“你為什麽要逼我?難道你想看我死了,屆時北疆兵馬打進來,生靈塗炭?”

他心中到底存著大義。

王嫻清卻不受他綁架,“你挾玉潼關消極應戰,逼迫皇帝下旨平冤的時候,有想過百姓?”

葉景虞無言以對。

失去哥哥和家人的痛苦和仇恨割痛她的心,王嫻清不願再說,在他走神的時候,舉劍朝他心口刺去。

葉景虞回神,忙避開。

“嫻清,大敵當前不可如此,等我抗擊北疆,來日定以死謝罪!”

他現在只想確定那個孩子的存在。

“我說了,就算殺不了你,我就自殺。”

王嫻清毫不猶豫用劍鋒割破自己的脖子。

葉景虞忙將劍刃握住,奪過遠遠地丟開,又將要跌倒的人接住,即使掌心流血,仍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坐下。

看到她脖頸傷口不深,葉景虞松了一口氣。

“我會給王家贖罪,你不要著急——”

他聲音頓住,低頭看著刺進腹中的匕首,原來她袖中還藏了一把。

王嫻清唇瓣翳動:“我知道你沒有錯,但他是我哥哥,你不能背叛他……”

葉景虞來不及反應,抽出的刀又捅出第二個傷口。

“事到如今,也是沒辦法的事,”葉景虞忍著痛去摸她頭發,“我既遂了你的願,嫻清,你該活著,你好好活著吧……”

看葉景虞慢慢斷了氣息,王嫻清眼淚滑落發中。

王家沒了,她哥哥沒了,葉景虞也沒了,她無力再報謝家的仇,不如就這樣吧。

匕首再次舉起,又落了下去。

第二日,因主將身死,各部將軍心不穩,指揮配合更未及時,北疆兵馬破關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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